在大理东北部的宾川县,藏着一片被阳光格外眷顾的土地——以金牛镇、乔甸镇为核心的坝区地带。北纬25°的光照与温暖,不仅孕育出甜蜜多汁的葡萄与沃柑,更滋养了一段跨越山海的文化融合传奇。
上世纪50年代末起,三批共8000余名来自印尼、越南、缅甸、印度、马来西亚等8个东南亚国家的归侨,陆续在这片土地(今宾川华侨农场核心区域,位于乔甸镇境内)上安家。他们带回来的不只是对故乡的思念,还有异域的作物种子、饮食习惯和生活技艺。
最初,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荒滩和盐碱地。归侨们以集体协作的方式投入垦荒建设,修水利、改土壤、试种热带作物。他们引种了咖啡、胡椒、椰子等热带经济作物,也带来了东南亚特色的果蔬品种和烹饪方式。农场早期以种植水稻、橡胶和香料为主,在艰难的环境中逐步站稳脚跟。
改革开放后,华侨农场积极调整产业结构,大力发展水果种植。借助宾川独特的光热资源和归侨带来的种植经验,葡萄、沃柑、芒果等高经济价值作物逐渐成为主导产业。政府支持基础设施建设,推广节水灌溉,建设示范园区,形成了“公司+基地+农户”的产业化模式。乔甸镇的葡萄、金牛镇的沃柑走出云南、销往全国,成为“宾川果香”的代表。
与此同时,农场社区也在融合中发展。归侨与本地居民共同生活,语言、饮食、节庆相互影响,形成了兼容东南亚风情与云南本土特色的侨乡文化。如今,这里不仅是现代化农业生产基地,更成为多民族、多文化和谐共居的样本。
六十多年过去,当年的荒滩已被连绵的乔甸镇葡萄园、金牛镇沃柑园及力角镇、州城镇周边连片果园覆盖,曾经的盐碱地变成了滇西有名的“水果之乡”;而宾川华侨农场(现涵盖华侨社区、农场生产队等片区),也成为中国西南地区归侨安置史上一个温暖且独特的注脚,镌刻着归侨与这片土地共生共荣的故事。
漫步在乔甸镇柳家湾华侨社区(宾川华侨农场“文化核心区”),一座融合了苏联拱门结构与东南亚雕花装饰的建筑静静矗立。这座建于1963年的迎侨堂,如今已成为国家级华侨文化交流基地。
墙体上斑驳的彩绘,依然清晰可见当年白族群众欢迎归侨的热闹场景。彩带飘扬,歌舞欢腾,那一刻的喜悦与温暖,被永久定格在时光里。建筑内部,侨史陈列馆收藏着数百张老照片和无数老物件,从泛黄的信纸到锈迹斑斑的农具,诉说着归侨们垦荒拓土、建设新家的艰辛历程。
而真正让这片土地声名远扬的,是那抹舌尖与指尖上的甜蜜。归侨们带来了柑橘、咖啡的种植技艺,也带来了对陌生作物的开放与尝试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有归侨尝试引种海外葡萄品种,经历数次失败后,最终成功嫁接并推广种植。
如今,宾川全县葡萄种植面积已达18万亩,成为国家认定的“中国葡萄之乡”。从夏到秋,阳光玫瑰、红提、蓝宝石葡萄接连成熟,空气里都弥漫着糖分的芬芳。
归侨们从未将技术视作私产,他们主动将种植经验传授给周边农户,更在技术上创新,如归侨改良的“一年两熟”种植技术、引入的滴灌管理经验,与本地农技结合形成了独特的“宾川模式”,带动整个坝子共同走向富裕。这种开放与共享,让甜蜜的果实真正成为所有人的果实。
风物之中,最易品读文化的交融。在侨社区的街巷里,不经意间就能与跨越国界的美味邂逅。某家不起眼的小馆可能正飘出越南咖啡的醇香,隔壁的厨房里则忙着将本地的香料填入印尼风味的沙爹之中。
越南小卷粉搭配宾川小米辣,印尼千层糕与白族乳扇并列于市……这些看似迥异的元素,在这里变得和谐共生,成为日常。
在侨乡的日常图景中,咖啡香早已成为一种无声的语言。位于柳家湾的“二对咖啡”,已经飘香了近四十年。它最初由越南归侨创办,用本地种植的咖啡豆,以南洋传统的滴漏方式冲泡。
深褐色的液体缓缓落入玻璃杯,底层铺着细白的炼乳,一口浓苦与甘甜交织,仿佛复刻了远行的记忆与在地的新生。这里不像都市咖啡馆追求时髦与快捷,几张简单的木桌,几把旧椅,斑驳的墙上贴着老照片,却成为几代归侨消磨时光、诉说往事的据点。咖啡的香气里,既飘荡着热带故乡的熟悉味道,也融入了宾川阳光与土壤的独特气息。
若是遇到节庆时节,社区的老菜街上总会摆起热闹的美食展。东南亚香料与云南辣椒在此碰撞,热带水果与本地蜂蜜在此交融,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文化交融图景。
如今的柳家湾,85%的归侨家庭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小洋楼。归侨后代们通过合作社模式,将水果种植产业化、规模化,并借助电商平台将宾川的葡萄销往全国各地。这种“技术托管+销售托管”的模式,不仅提高了经济效益,也为乡村振兴提供了可借鉴的路径。
文化旅游的兴起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活力。游客们来到这里,不仅为了品尝甜蜜的葡萄和异域美食,也为了感受这里独特的文化氛围。从侨史陈列馆的参观,到果园里的采摘体验,再到东南亚风味美食的品尝,侨乡文化正在以多种形式被感知和传播。
凤凰花年复一年地盛开,如同这片土地上的生机与活力从未褪色。宾川华侨农场的故事,是一个关于勇气和融合的故事,关于人们如何带着记忆与乡愁,在陌生的土地上重建家园;关于不同的文化如何相互接纳,最终共生共荣;关于甜蜜的果实如何从异乡的种子,成长为在地的骄傲。
在这片土地上,阳光照耀的不仅是饱满多汁的水果,更是一种跨越国界的生活智慧,最甜的果实,往往结在交流与融合的枝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