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欢乐宾馆
来源:大益文学院 编辑: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4:59

欢乐宾馆

杨 帆

  歪小姐是那种很白的人,白人妇女的那种白。按时兴的说法来看,她的白皮肤一点也不萌,不像雪花或奶油,像一块撒了白颜料和粗盐的布。大家叫她Y小姐,那是她姓里的首写字母,因为有点洋气,显得不太配合政府对洋地名的规制而改成汉字。歪小姐还蛮配合这种考虑,平日里在父母亲友面前,她不大发表意见。比如他们让她减肥,矫正龅牙,考会计证,不早恋不晚育,不远嫁,等等。在一所三本院校毕业后,她先在一家宠物店帮工,后被一所私立医院聘用。一个外科医生说,歪小姐看上去不瘦,但身体里像有一根棍子。这种话在小郭那里有不同说法,他说她穿衣服显瘦,脱衣服有肉,他们发生了争执。这一年歪小姐二十五岁,男人变着法地琢磨她的肉,赞美她的衣服,她想过在里面找一个结婚。歪小姐除了数字和消毒水,尚未掌握跟人打交道的途径。念初中时她看过一本书,里面有个人物是她没在周围见过的。他对外人很霸道,对家人很温顺,他们叫他对先生。

  有一年歪小姐遇到了那个人,那时她已和小郭结婚。歪小姐知道她跟小郭结婚二十年,和结婚两个月不会有区别。这是她找小郭的主要原因——她不离婚。就像对先生一样,平静度过一生,对家人不离弃,对外人不屈服。歪小姐事先对小郭讲明,她结婚是冲着一辈子,谈恋爱是冲着结婚。倒像是她向小郭求婚了。这一点对歪小姐不是障碍,同她的衣服总把她包裹得严实相比,两个态度并不矛盾,而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。小郭是因为跟人打赌,赢了赌注高高兴兴结婚的。他尤其赞许歪小姐对他践行硬币原则,一劳永逸是每个赌徒的心愿。他是院长的小舅子,先在食堂帮厨,好赌成性,结婚没有使他走上正道。后来他当上后勤主任,这个嗜好就丢开了。小郭不知道对先生正在赶来,他踏踏实实搞后勤,回家后还和家政女工交流心得。当他们交流到床上的这个周末,歪小姐,不,现在是歪夫人,不如照旧称歪小姐吧,刚好回家撞上了。歪小姐只听到脑子里轰隆一声。年长她十岁的家政工迅速躲进卫生间,但她记住了她赭石色屁股上的一块瘀青。小郭在捡地上的衣服。他不急于遮住身体,像他一向在她面前的那样。他垂着眼皮,将衬衣披上肩头,嘴巴在说话。她看到自己往后退,退到了楼梯口。一道夕光打在楼梯间的窗棂上,歪小姐正站在那个位置,阳光把她的左眼球切成两半。一阵风拂过,她沿楼梯飞奔而下。

  歪小姐跑下十三层,冲向单元门时,被守在门口的小郭一把拽住。 你去哪里?他低声用责备的口气说,刚刚我们在打赌。你当真了,叫得怕死人。小郭突然出现让歪小姐有点愣神,手从乱发丛里无力地垂落,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。电梯口出来几个人,从两人身边踅过去。小郭把歪小姐带到一边,松开了她。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。小郭按住电梯按钮,对歪小姐笑一笑,我们回去。歪小姐抬起被掐疼的胳膊,指着小郭的脸笑。小郭被笑得心惊胆战,索然无味。他的腮帮被她虚指着,感到了咬肌的酸胀。别闹了,回家,他在她耳边说,我们不会离婚。

  我不回去,你们要害我!

  闭嘴。王姐不会再来。

  我不回去,我要去看克林姆特!

  我要揍你了。

  我不回去,给我一块布! 

  ……

  整个晚上她重复这一句话。她要一块布。俨然忘记了前面所有的事情,所有的词语。他问她进门影子怎么没叫,她答给我一块布。他问是不是她身上快来了,她的答案还是给我一块布。她忘记这个时候她该做晚饭,忘记了遛狗、浇花、记账,忘记他是她的丈夫。天黑了下来。小郭做了一锅肉丝米粉,拌了个莴笋丝,给歪小姐碗里卧了一只溏心蛋。他手艺没荒,略有增进。一碗的粉红翠绿,多少振奋了败坏的胃口。小郭开了一罐黑啤,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球。中场休息时来收碗,歪小姐一口也没吃,而是把蛋黄挖出来,涂在钢琴漆面的枣红床头上。这种把戏对歪小姐来说并不合适,他要看她闹到什么时候。她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思,咚地跳下床,把踩脏的白床单团成一团,拖到阳台上。给我一块布,她轻声说,坚定地经过他和沙发。洗衣机传来轰鸣声,她倒了太多漂白剂。她上半身钻进滚筒里,动作那么浮夸,像个小孩子要把自己也塞进去洗。小郭把电视音量调大,不时瞥一眼蹬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的歪小姐。他忖度着,是时候生孩子了。他父亲说过,女人没事做就发疯。

  一夜未眠。歪小姐不断开灯,从客厅到卫生间来来回回走。洗衣机轰鸣大半夜,吐出大量被单、枕套、浴巾和毛巾。这些皱巴巴湿答答的用品挂满阳台,还披在餐椅上,空调机上,他搁脚的茶几上。她又朝空中喷香水,架势像在剿灭一个亿的害虫。那是他为她三十岁生日买的,两年来她只用掉一指甲盖的大牌货。有两次她打开大门抱上影子,一心要离开这个被她改造过的空间。沙发堵在了门口,小郭仰面倒在上面。凌晨三点,歪小姐在原来放沙发的地方步行,影子在她脚边摇摇摆摆跟随。在炫目的灯光下,绿纱裙的侧影像一个幽灵或影子。一动不动,又飘来飘去。小郭跳起来,拖住她双腿,把人掼倒在地。

  给我一块布!

  汪!汪!

  他给她拔下红色高跟鞋,扔出客厅。歪小姐在他手下不断踢腾,只想翻转身子。但他用一条手肘压住她的脸,侧卧在她整条脊柱上,用腿扣紧她的腿。小郭撕下歪小姐的半身裙,剥掉肉色长筒袜。虽然提不起兴致,他还是用裙子蒙住她的头脸,艰难实施了计划。过程伴随着女人的呜咽和影子焦躁的吠叫声。感觉不是很好,但有一种使命完成后的困乏。属于他责任范畴的还有,有本杂志里说女人的阴道通向大脑,他得把歪小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,花点力气赶出去。

  礼拜六一早,小郭给岳母打了电话。家里太不像样了。他约莫合眼了半点钟,歪小姐已经把卫生间搞得一地水,挤光他的刮胡膏,像使用一把枪,扫射浴缸、马桶和墙。阳台上排满影子的粪便。小郭走来走去打电话,有个哥们建议他给歪小姐来上一巴掌。试试,兴许就醒了。没等他试试,岳母来了。她提着一小袋煎包,交给他说,趁热吃。她进卧室看歪小姐,歪小姐就在里面哭起来。小郭吃了几个包子,倚在房门口,听母女俩谈话。歪歪妈听到脚步声,摆正语气说,好好过日子,这样闹是图什么?歪小姐指小郭的脸,他强奸我。歪歪妈眼睛闪了一下,虚看着门口,半晌说,你们为这个事叫我来?

  胡说八道,小郭走回客厅,高声说,她要布是什么意思?歪歪妈跟了出来,说,照我看是你这男子汉不对,她要这要那,不如要个孩子。男人家该让妇人心里踏实,你屋里大人就没教过你?小郭哼着说,只要不闹,要什么都行。歪歪妈啧了一声,细声说,也不能她说啥是啥。歪歪在家向来听话,平白到了你郭家,就不懂事、就胡闹了?读小学时迷上画画,不专心读书,被她爸爸把画册啊画板全扔东湖了。一张外国女人,画了一半,布漂出好远才沉。半夜发高烧,吓死人!你样样都买,烧退了白花了钱。

  买!小郭换好鞋,把门撞上。一个买字被夹断了半截,咣一下,世界无声无息了。

  礼拜天,画布送来了。小郭姐姐还让司机捎了盒藕粉,说是清心安神。歪歪妈泡了一碗,喂歪小姐。歪小姐严肃地含上一口,半天不咽,直到在画布上落下第一笔,喉头才咕嘟一声。每一口藕粉之间,总要间隔十来分钟。其间她勾勒完轮廓,开始上色,到中午才显出画面的大致风貌。这是干什么?歪歪妈忧心忡忡地站在女儿身后,手里的调羹撇着碗边的透明膏体。我在画夜里做的梦,歪小姐惊奇地望着她妈妈,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。蛇、井、女人、一口大钟、云、断了的琴弦、凤凰、海浪……

  歪歪妈看了一会儿,叹口气,可你昨晚没有合眼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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