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赋新词
来源:大益文学院 编辑: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4:57

赋新词

迂夫子

  一

  阿盐打个喷嚏。

  陈老驻足,擤了一团鼻涕,顺手抹在墙上,说:“二十年前,这儿是座粮站,十分气派。转眼间,成垃圾场了。”他放下水果袋,右手扶墙,坐在向阳的墙体之下。墙根支着一把木椅,三条腿,垒起的两块空心砖充当第四条腿。陈老拍拍手,吹口哨,跷二郎腿,惬意自在。假若此举要是被老妪看到,定会啐一口,说:“没个正形。”

  墙里,植着一颗核桃树,枝叶过墙来,撑开一片绿荫。陈老俯身,随手捡起块碎砖,闭眼朝脑后一丢,双手抱头。哗啦啦,十来颗核桃落下来。

  冷不防,核桃砸在阿盐肩上,滚入背心。他只好起身,刚要解开衬衫纽扣,核桃从裤脚跳出来。“陈老,核桃还不能吃。”

  “我知道,”陈老说,“就是听声响儿。”言毕,哼了一声,弹去膝上的烟灰,手里掂着两颗绿皮核桃,眯起了眼,“小盐,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
  阿盐铺好一块方砖,拂去灰尘。提起裤脚,坐在墙根下,双手递上去一支烟,微笑道:“暂时没事儿做,找您老聊聊天。”

  “我听人说,你想当个作家。”

  “我害羞了。”

  “不要怕丢脸。”陈老拍两下阿盐的肩,以示安慰,“如果你不知道写什么,我倒是可以提供一点素材。”

  “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。”

  陈老会意,说:“陪我发呆、说话、自慰。”

  阿盐哈哈一笑,欣然允诺,试探地说:“您的素材,有价值吗?”

  “死亡。”

  “一言为定。”

  “诗意的死亡。”

  “我有点迫不及待了。”

  二

  陈老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指着对面一座废弃仓房,搓几下手,神秘兮兮地说:“小子,你有眼福了。走吧,给你瞧瞧几样宝贝。”

  阿盐伸手,摘一片核桃叶。惊起一只白猫,溜走了。

  “别咬核桃叶。”

  “有毒?”

  “没有生活,怎么写作呢?”陈老咂嘴,略有些遗憾。

  阿盐俯身,用核桃叶盖住午睡的癞蛤蟆,高抬脚,低落足,走开了。

  木门锈迹斑斑,尚有贴过楹联的痕迹。门环处,画着一对乳房,如鸡头一般梗起。陈老咬着香烟,行至门前,双手合十,虔诚一拜,慢悠悠伸手,把玩片刻。远观,好像一条发霉的狗舌头,紧贴门扇,在跳一种奇异的舞蹈。

  阿盐打个喷嚏。

  陈老回过神,猛地推开木门,嘎吱嘎吱,鸣咂有声。阿盐踩在门槛上,向里眺望,霉味儿扑鼻,起鸡皮疙瘩。

  光照进来,室内亮堂堂。

  “好好瞧一瞧,”陈老不无得意地说,“死了老婆之后,我的时间都花在这上头了。你看,墙上这幅巨型的处刑海报,我设计的。那边标注为A-1的木架上,水桶、手锤、撬子、簸箕、手提开孔器、铁水管、水泵、出水管之类的应有尽有。”

  阿盐皱眉,那些工具触手冰凉,有湿乎乎的潮意。他甩了甩手,状似随意地说:“陈老,这些玩意儿和死亡有关?”

  陈老白了阿盐一眼。“你缺乏想象力。”

  阿盐吐舌头。

  陈老说:“那是一套简易打井设备。”

  “跳井?”

  “说到点上了。”陈老说,“打造一口水井,让自杀的人感受到人文关怀,光是井口,就可以打造成椭圆形、菱形、锯齿状,甚至可以建成屁股、腋窝、乳房、帝王将相皆出于此之状。全凭个人喜好。井壁上的图案,任君选择,还可着意添置喜爱的物事。至于井底的布置,花样就更多了。”

  阿盐摩挲鼻头,走马观花瞅一遍,斜倚在门框上,颇不以为意,委婉地道:“说句诛心的话,您这是教唆自杀。”

  “别着急下结论,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急什么?”陈老撇嘴,说毕,继续带着阿盐参观。蓦地扬手,指着B-2架上的长条形木盒。“猜一猜,里面是什么?”

  “剑?”

  陈老不语,挽起袖子,从裤兜里拽出一方手帕,缓缓擦去盒子上的蛛丝,轻启盒盖,再剥开提花面料黄色贡缎,亮出一把鬼头大刀。屈指一弹,泠然有声。

  “这上面的锈迹,斑斑点点,都是人血。”

  阿盐好奇道:“陈老,您说一说。”

  “说一说?”

  “我洗耳恭听。”

  陈老坐在门槛上,手指在膝盖上画圈,叹息道:“我十五岁,下了私塾,和同窗回家,半路上被土匪截住了。他们放了其他人,单就逮了我。”

  阿盐心领神会,说:“地主儿子。”

  陈老打开了话匣子,说:“土匪求财,但我爷爷、爸爸死活不给钱,就干耗着。直到有一天,土匪头子扔过来一封勒索信,叫我瞧瞧。我端在手中,瞅了两眼,勒索信像冷笑话,冯京当马凉,我想笑又不敢笑。有一行字,我记忆深刻,是:‘乃们的宝贝儿子,心肝肉肉,在爷手上,想要人平安,即可奉上三百银元。’那单生意做成没有,我不清楚,但那个土匪头子改了主意,见我字写得好,脑子也灵活,请我做案头师爷,专门写勒索信。我觉得好玩,就答应了。现在,我能回忆起来的书信内容,都很有幽默感。比如打油诗体:天上下王八,今年到你家,若要儿回家,银元速速拿。比如歌谣体:张家儿,蹦蹦跳,裤裆有根小油条,剁下半截子喂狗;两百银,河边撂,不然一天一个蛋,两天你儿当太监。甚至劝诫体:家有不义之财,儿孙淫恶两全,门风败坏,顶风臭出八百里。吾横推八马倒,吾倒拽九牛回,侠义精神,共享富贵一百年。”言讫,跺脚捶腿大笑。

  阿盐沉默,静待下文。

  陈老盘腿,将大刀横放于膝,说:“中秋当夜,土匪们大醉,被民兵包了饺子。两帮人斗到天亮。土匪头子受了伤,被捆在枣树上。正午时分,民兵头子演说了一通,举起这把鬼头大刀,砍死了人。民兵围剿了土匪,就到处搜刮财产。两个黑汉大喊大叫,为一双长筒皮靴搞得头破血流。为一罐牛肉罐头,壮汉砍下了跛子的头。”

  陈老回忆起来,说当时脑袋往下翻滚,唱的词是:“贼娃子,遛娃子,偷你舅家狗娃子,你舅家狗娃没在,偷你舅家烂锅盖。”

  陈老还说有可能自己记差了,唱的词是:“长坂坡大战的赵子龙,好英雄,老来病死在汉中了,天地凭的是日月星,你放心,兄弟凭的是良心。”

  阿盐喟叹:“这把刀,不祥。”

  陈老回过神来,怅然说:“刚才的故事,算是题外话,和我要提供的素材无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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